非刀君

寄语江湖子,秋风扫剑池。

生灭(2)

燕云声听说过唐知微的名字。

在二三年前。

那个时候的凤仪喜欢搜集一些记载江湖人趣事的隐元秘鉴,她不愿长困于亭台楼榭中,而是向往一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江湖快意。

可是后来,这个名字连同她手中的造化异轨一起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燕云声从来没有去过蜀地,可是现在她必须去一趟。唐门是江湖上有名的刺客世家,善用暗器,神出鬼没,江湖上的人很少愿意去得罪唐门的弟子,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未必能够招架的住唐门弟子的报复。

天已经很冷了,就算是常年出没在北地风雪中的燕云声也忍不住在绵绵冬雨中打了个哆嗦,她的脸色冻得有些发青,握着伞柄的手不住地收紧,仿佛这般便可以抵御寒意。她加快了脚步,直到走入那供旅人休憩的驿站中,才松了一口气。

拂落了衣上的水珠,燕云声捋开了额前的碎发。她悄声无息地走向了偏角的桌子处,可是这儿的人向来警觉,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对于此,燕云声只是微微一笑。烛光盈盈,她的笑容在疲倦的脸色衬托下有几分脆弱,可没有人将她当做脆弱的人。

一声吆喝响起,骰子在空碗中滚动撞击,驿站的人继续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一时间忽然嘈杂如同闹市。

破风声响起来的时候,除了燕云声几乎没有人在意,眨眼之间便夺了两人性命,惨叫声将嬉闹的人惊醒,一时间江湖人士纷纷拔刀,警惕地看着四方。只有燕云声一动不动,摩挲着手中的酒盏。

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几乎可以想到声音主人那张洋溢着欢乐的面庞,随后是一道携带着怒气的娇呼:“姓唐的!你给我站住。”等到这一切都过去了,江湖人才镇定了下来,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淡定模样,确实,死的人与他们不相干,自身的危机解除了便可。

温热的酒入腹,燕云声站起身走向了那几具尸体,只见伤口处隐隐有些发黑,除了毒镖还有蛊虫噬咬的痕迹。

“这两个人怕是得罪了唐知微,而唐知微想杀的人,曲瑜也不会放过。”许是看到了燕云声不畏惧的神情,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轻咳一声道。

唐知微?燕云声的眸子因为这个名字一亮。

老头子一眼便看破了燕云声的心思,掩着唇轻声道:“你想找她?你要知道自中原而来寻仇的,大多是尸骨无存。问道坡前多风雨哟。”说着也不理会燕云声,又拄着杖离开了驿站。

问道坡,燕云声听过这个地方。

当时凤仪在亭子里读诗,而她枕在凤仪的腿上看着亭外簌簌而落的梅花。她深知自己是个武人,不似凤仪般沉浸在这些风花雪月里,整首诗她忘了,隐约记得其中有一句“自君别后雨犹寒”,如今倒是一语成谶。

顶着缠绵的细雨在狭窄的道路上前行,阴沉沉的天压在了远处别院的屋檐上,隐约间听到了前方传来的争执声,她心中一凛,赶忙运着轻功往那处奔去。

一个穿着深蓝色劲衣的唐门女子,另一个瞪大着眼睛满脸怒气的,似是自五毒而来,一身银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都是见惯了江湖风浪的习武之人,燕云声一眼便看出这两个人的高下来。唐门女子虽然落了下风,可她脸上的笑容是轻盈的,如同那寒冬腊月中绽放出的一朵梅花。五毒的那位胸脯颤动,呼吸略有几分急促,她下手似是也没个轻重,眼见着唐门女子要见血了,燕云声实在是忍不住,一个撼地跃了过去,分开了正在缠斗的两人。“你们——”

燕云声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五毒女子恨恨地一跺脚,斥骂道:“唐知微,你不要脸!你你你竟然还找帮手!”

“我没有,我不认识她。”被称为唐知微的那个女子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唇角的如花淡雅的笑容不见了,她的眉眼间忽然浮上了些许的愁绪。深深地叹了一个气后,她整个人便消失不见了。

“你又要跑!”

燕云声是被五毒女人的这道惊呼声唤醒的。

唐知微?唐知微!正打算追出去,可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动弹不得。她偏过头看五毒的女子,见她脸上的怒气不见了,反而充盈着一股妖娆的笑。“你站住。”她抚了抚指尖,轻轻地说道,“你是来找唐知微的?你跟她什么关系?”

甜美的笑容中可没有藏着善意,燕云声满是警惕地瞧着女人,淡声应道:“素昧平生,我只是来问她借点东西。”

“哦?”五毒女子挑了挑眉,却不欲深究这事情。她只是勾起了一抹妖异的笑容,应道,“既然不是朋友,她一定不会借给你,我倒是有个方法,毕竟她唐知微欠我一个人情。”

“你说。”遇上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平白无故怎么会给你好处呢?燕云声笑了,她的面容有几分疲倦,“你需要我做什么?”

“唐知微在躲我,我要你将她带到我身边,就算是打断腿也好!”女子的脸上带着几分恨,几分怨,又说道,“你当然找不到她,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有个任务,要去杀一个人,你只要在那里守着便可。或者你先下手杀了那个人,以唐知微的傲气,会自己送上门来。”

月光很冷,幽幽的刀色更冷。

燕云声站在月下,身影被拉得老长,就如同一个屹立不倒的巨人,这个时刻,没有会将她当做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她提着一颗人头在庭院中悠然站立,而那些握着刀逼近的家丁,颤颤巍巍地挪动了几步,又忽地扔下了兵器做鸟兽散。

凤仪不喜欢血腥味,在她眼中的江湖是茶馆中说书人的嬉笑怒骂,是华山论剑时的一拱手,更是沦入困境时候见到的那一张陌生的带着善意的笑容,于是燕云声放下了一切,假装江湖上再也没有血雨腥风,可最后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她的神情忽然间变得比刀还冷。

不管别人笑她痴也好,笑她傻也罢,只要有丝毫的能够换回凤仪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你来了。”幽冷月光下的燕云声幽幽地开了口。

“是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曲瑜的吩咐,但你还是冒犯了我。”唐知微的脸上没有笑容了,她的半张脸隐藏在了面具之下,持着造化异轨的她,更像是一个冷漠的、黑暗的刺客,或许她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有在曲瑜的跟前,才会故意跌上一跤,佯装自己力有不逮的模样。

“对不起。”燕云声忽然满带歉疚地说道。她知道江湖上的规矩,也知道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欢别人的冒犯,包括她自己。唐知微的眉眼很冷,如同寒光下淬了毒的匕首,燕云声读懂了她眼中的敌意,而她也只能微微一笑,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我觉得你不会帮我,只能够找曲瑜,你在躲她,可对她也很好。”说着,她的眸中流露出几分艳羡来。

唐知微皱了皱眉,冷酷地说道:“出手吧。”

其实很多情况下都没有打斗的必要,在江湖上朋友多总比仇人多好,燕云声心中有些发愁,可是她毫无办法不是么?唐知微已经动手了,如果她不能够避过攻势,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如果曲瑜是骗自己的呢?脑子中有一瞬间划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在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世上的路有千万条,如果走不通,那不过是选择另一条更为崎岖的道路吧。

唐知微很吃力。

在于燕云声交手的时候,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她身后背着的那把琴上。

琴,免不了又想到了笛子,曲瑜的身影自然而然便浮现在了眼前。与人交手最忌讳的便是分神,尤其是面对着一个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或者说是略胜一筹的。可唐知微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念头。

就是因为克制不住,她才想要逃。

她可以一个人沉浸在痛苦的深渊中,但不能够将曲瑜给拉进来。如果她与曲瑜之间发生牵连,被唐门的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是为了她好。

唐知微不止一次对自己说,可是她知道这是在骗人。

如果我没有在无意间吞吃了她养的凤凰蛊就好了,这样她就没有追着我的理由。

脑海中再一次浮现这种念头。

咔擦一声响,唐知微清晰地听到了骨裂声。

燕云声知道面前的人走神了,如果还坚持着所谓的江湖道义,她应该出声提醒一句。但是……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她的攻势不但没有减缓,反而愈演愈烈。眼见着一刀要斫在了唐知微的身上,而那人依旧神思恍惚。

燕云声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收了一个收刀的动作,而另一只手双指并拢,点在了唐知微的穴上。

腿骨被打断的唐知微跌坐在了地上,她的脸色苍白,轻轻的一道闷哼声泻出了些许痛苦。她不至于如此不济,可谁让她集中不住精力?说来也只能够怪自己。她垂着头,一言不发。原本可在此时夺了唐知微手中的造化异轨遁去,可燕云声到底没有这么做,她遵循着诺言,要将这个人带到曲瑜的身边。

——

晴光正好。

燕云声坐在了一侧喝酒,目光时不时落在了晴窗下那两个几乎交叠在一起的人身上。

手指在面具的下沿微微停顿了片刻,曲瑜轻轻地摩挲着面具似乎抚摸着爱人的脸庞,温热暧昧的气息交缠在了一起,她轻笑了一声,猛地揭开了面具。苍白的、故作平静的面容在日光下展露无遗。“你还要逃么?”一附身,眼见着要吻上她的面庞,唐知微一偏头,冰凉的红唇从耳际擦过,只留下了一句带着几分不甘与怨恨的话语。

此时的唐知微似是变成了一个哑子。

燕云声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心口蓦地一痛,似是被毒虫啃噬一般,她的眉头皱了皱,低头看着酒杯中,一只微小的、淡紫色的虫子在杯中游动。面色顿时一白,她一用劲捏碎了酒杯,猛地转向了曲瑜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让你真的打断了她的腿!”曲瑜瞋了燕云声一眼,低声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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